發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一起著名跨國拆遷官司,在中國現代法律史上的意義非比尋常。一名中國業主因對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強拆決定不服,與之對簿公堂,並最終獲勝。
  發生在上海灘的一起跨國拆遷案
  文/王凱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發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一起著名跨國拆遷案件的原告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青幫頭子、人稱“江北大亨”的顧竹軒,與之對簿公堂的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
  顧竹軒的發跡史
  關於顧竹軒早年的資料,目前留存不多。據其後人介紹,顧竹軒於1881年(也有1886年之說)出生在蘇北鹽城一戶貧困農家,十幾歲即到上海闖盪謀生。據說,顧竹軒粗壯魁梧,“力氣大,食量過人”,有一副好身板。
  顧竹軒長得大臉盤、大耳朵,一副羅漢相,在人群里很是顯眼。他在上海靠拉黃包車維持生計。年紀輕、力氣大的他車子拉得既快又穩,因此,他拉的客人比別人多。一位德國老闆看中顧竹軒,專門讓他給自己的太太拉私車。很快,顧竹軒便成為老闆的親信。據顧竹軒的後人透露,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德國老闆選擇回國。在老闆太太的暗中幫助下,顧竹軒乘機以低廉的價格盤下黃包車車行,從此走上發跡之路。
  清末民初,上海灘幫會勢力很大。為了能在十里洋場站穩腳跟,經人介紹,顧竹軒拜蘇北同鄉、青幫“大”字輩的劉登階為“老頭子”(師傅),自己為“通”字輩。劉登階是江蘇泗陽人,上海青幫首領之一,門徒眾多,在閘北、虹口一帶頗有勢力。顧竹軒有劉登階做靠山,兼之為人慷慨仗義、敢打抱不平,聲望日益高漲。
  發跡後,顧竹軒在上海廣收門生,高峰時門徒多達萬餘人。因顧竹軒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所以,徒子徒孫都尊稱他為“四爹爹”。據上海地方史料記載,由於顧竹軒靠黃包車起家,故其門徒中有“低級的文職官吏、小軍官、一般警察、各種商販等,但人數最多的還是人力車行的行主及眾多的人力車夫”。由此,顧竹軒得到“丐幫幫主”的稱號。
  當時,上海汽車還很少,市民出行主要依靠黃包車。所以,黃包車的數量很多,而人數眾多的黃包車車夫自然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作為這個行業的掌門,顧竹軒的能量可想而知。
  戲院面臨被拆
  發跡後,顧竹軒先後在很多行業做投資,做得最為出色的當屬娛樂業。
  1920年,顧竹軒在公共租界二馬路創辦一所豪華大戲院,冠名為“天蟾舞臺”。20世紀二三十年代,京劇盛行,梅蘭芳、麒麟童、蓋叫天、荀慧生、楊寶森、馬連良、俞振飛等名伶都曾在天蟾舞臺獻藝。據說,就連愛唱一曲兒的杜月笙也曾在這裡粉墨登場。因此,天蟾舞臺在當時非常有名,伶界也有“不進天蟾不成角兒”之說。
  就在顧竹軒的“天蟾舞臺”事業如日中天時,卻攤上了大事——上海灘赫赫有名的永安公司看上這塊風水寶地。
  上海永安公司是由旅居澳洲的華僑資本家郭氏兄弟創辦的,投資數百萬元港幣。郭氏兄弟選中南京路上一塊占地面積為8畝多的地皮,但業主猶太裔地產商哈同只出租、不出售,郭家兄弟只好與其簽訂30年租約,每年租金高達5萬兩白銀。
  1918年9月5日,上海永安公司正式運營,公司下設幾十個營業部,營業面積6000多平方米,經銷世界各地的高檔商品1萬餘種。除此之外,公司還兼營旅社、游樂場、酒店等附屬業,成為一個集購物、吃、穿、住、玩於一體的商業王國。
  隨著業務的不斷拓展,上海永安公司原來的百貨樓已顯得逼仄。當時,天蟾舞臺與其毗鄰。上海永安公司老闆便與租界工部局協商,打算利用天蟾舞臺這塊地皮建造一所新的百貨大樓。工部局見有利可圖,就同意上海永安公司提出的方案,打算將天蟾舞臺拆遷,收回地權。
  顧竹軒手裡有這塊地的地契和經營天蟾舞臺的營業執照。這份地契是上海巨商黃楚九於民國初年在此地建造新新舞臺時通過公共租界工部局辦理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契約。因此,顧竹軒不相信工部局會出爾反爾,收回天蟾舞臺另作他用。然而,事情出乎顧竹軒的意料。幾天后,公共租界的官員將一紙公文送到顧竹軒家中。這份由工部局總裁費信惇簽署的文件大意如下:
  天蟾舞臺戲院地產原屬公共租界工部局所有,現收回,另作他用。工部局發給500銀元,以茲補償。
  紅紅火火的大舞臺面臨無緣無故被拆的窘境,顧竹軒心有不甘。但公然和外國人鬥,他又沒有膽量。就在顧竹軒一籌莫展時,有人向他建議:“何不請教杜先生(杜月笙),聽聽他的意見呢?”
  工部局賠款十萬元
  杜月笙給顧竹軒出的主意是“和他們打官司”。杜月笙告訴顧竹軒:“洋人的法庭認理不認人,只要理在你這邊,就不用怕。不過,打這樣的官司時間一定很長,需要足夠的銀子和決心。”
  顧竹軒一跺腳:“杜先生,我豁出去了,絕不能這樣便宜永安公司,大不了再回江北種地去!”
  “好,既然你有這個決心,那我就堅決支持你!銅鈿(金錢)的事好講!我這就領你去見一個人,他是這方面的行家。”杜月笙說的這個人就是虞洽卿——時任上海總商會會長、寧波旅滬同鄉會會長、公共租界工部局華董等職務。他與外國人打交道,經驗十分老到。
  虞洽卿聽杜月笙和顧竹軒講完事情的原委後,答應幫忙。經虞洽卿推薦,顧竹軒全權委托英籍律師穆安素代理此案。
  首先,顧竹軒一方向英國駐上海總領館申請仲裁。上海總領事向工部局問明事情經過後,絞盡腦汁想了個辦法,幾天后將批文送到顧竹軒手裡。批文模棱兩可,大意是地皮原是工部局產業,雖賣給天蟾舞臺使用,但現在收回,雙方可協議價格。顧竹軒如果願意,工部局可賠償地皮款,但不承擔地上建築的損失。地面建築物可由顧竹軒自行處理。
  穆安素將其中的利害關係向顧竹軒一一說明,如果見好就收,顧竹軒會得到地皮的賠償款;如果繼續打下去,官司有可能贏,也有可能會輸,讓顧竹軒自己選擇。
  顧竹軒選擇了將官司進行到底。顧竹軒上訴到英國駐華公使館。英國公使一眼就看出此事工部局輸理,地皮雖然原是工部局官產,卻已經賣出,屬於個人私產,神聖不可侵犯,顧竹軒當然有權不讓。工部局未與顧竹軒協商就答應把地皮重新轉讓,明顯違法。但考慮到上海永安公司的英國背景以及英國人的利益,公使讓上海總領館再想辦法通融一下,必要時可在經濟上給予顧竹軒一定補償。像皮球一樣,這起“華洋訴訟案”又被踢回英國駐上海總領館。
  此時,顧竹軒的底氣越來越足。他向工部局提出自己的條件:“一是不遷,我也不向租界索取任何賠償;二是如果一定要動遷,必須給我在市中心繁華地帶蓋一座三層樓的大戲園,否則一切免談!”
  工部局當然不會答應顧竹軒的要求。無路可退的顧竹軒只有繼續向英國大理院提起上訴。
  最終,英國大理院的裁決書寄到顧竹軒的手中。這份裁決書上寫道:“顧竹軒經理:你的上訴經本院終審裁定,工部局違約拆遷不合法,應賠償損失費十萬元,由你擇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臺。”那一天,恰好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中秋節。
  顧竹軒狀告工部局勝訴一案,一方面讓長期深受外國人欺壓的中國老百姓揚眉吐氣;另一方面,也讓國人逐漸認識到法律的威嚴。這起當年上海灘上的跨國拆遷官司,在中國現代法律史上的意義非比尋常。(摘自《法治周末》)
(編輯: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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